「對了,去年及格線多少來着?」
一片沉默。
陸果弱弱地說:「好像是二十五分鐘。」
學生們各自翻開網店,搜索物美價廉的骨灰盒。
陸果:「不過我最後一個出來,看見校長擦着汗跑來了,可能是來求刀下留人的。」
這天的校長信箱炸了,據不完全統計,校長先生總共收到了五百多面錦旗,統一定製,上書「妙手回春,救我狗命」。
考完試就可以離校了,陸果要帶回家的行李不多,機械人給她打好包,一個雙肩背包就裝下了,她匆忙檢查了一下,換下學校制服,穿上便裝,快步往外跑去。
「陸果,晚上『斷頭飯』,去不去?」
陸果把雙手攏到嘴邊:「我爸來接我啦!」
周圍一片失望的嘆息,她笑起來,朝偷偷瞄她的人吹了聲長口哨,蹦下了石階,短短的自來卷也跟着上下起伏。
學校門口停着一輛低調的私家車,一個亞麻色頭髮的高個男子接過她的包,在她頭上拍了拍,每次來接陸果的都是他,久而久之,大家都以為他就是陸果的父親,那是個很有氣質的男人,看得出她家境不錯——以及金髮碧眼果然不容易遺傳下來。
「湛盧!」
亞麻色頭髮的「男子」給她拉開車門:「先生在裏面等您。」
陸果探頭一看,車裏果然有那位剛才把學生嚇暈的先生,於是像小時候那樣手腳並用地爬上了車。
「爸爸!」
林靜恆正批閱着什麼東西,「嗯」了一聲,沒抬頭。
陸果居然一點也不怕他,帶上車門就往他身邊爬,控訴道:「老爸,你好兇啊。」
「我哪句說得不是客觀事實你給我下去,多大了!」
陸果嬉皮笑臉地猴在他肩上,扒下他的胳膊,有聲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大口。
林靜恆皺着眉擦掉臉上的口水,保持嚴肅:「像話嗎?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入伍了。」
陸果毫不在意地左搖右晃:「那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有我可愛嗎?」
林靜恆:「」
「自衛軍直屬院校學生在校期間視同預備役軍人,坐有坐相。」
「我不,」陸果翹着小尾巴,「我現在沒在校,也沒有穿制服,暫時不是軍人啦。」
林靜恆快讓她氣笑了:「那你是什麼?」
陸果臭不要臉道:「我是小寶貝呀。」
小寶貝沒心沒肺,轉頭忘了考試時留下的心理創傷,從獨立軍校門口一直嘚啵回啟明星的銀河城,竟絲毫不見口乾舌燥,把林靜恆煩得想粘住她的嘴,覺得這小崽子真是深得其父真傳另一位父親。
陸必行一直希望有個灰眼睛的女孩,不必太漂亮,她會帶着林家人特有的靜氣,但不要有那麼多幽微又沉重的心事,這樣,照顧她、保護她平安快樂地長大,或許可以稍微彌補一點林靜恆的遺憾。
不料這個灰眼睛的女孩是個猴。
該猴完美地繼承了陸必行的好奇心與林靜恆的破壞力,在不要臉方面更是青出於藍,是個敢在統帥黑臉的時候順着他的褲腿往上爬、一邊爬一邊撒嬌的「英雄」。
「回來了!」陸果進門就把鞋踢飛了,「嗷」一嗓子嚎道,「老——陸——你的親親小寶貝回來啦,有沒有想我!」
客廳角落裏,一個坐在鋼琴前的少年瞥了她一眼,順手撩起一串音符。
「哦。」陸果撇撇嘴,「知道了,小潔癖。」
說完,規規矩矩地把踢飛的鞋撿回來擺好。
少年眼睛輕輕地彎了一下,又在鋼琴上按了幾下。
陸果一擺手:「能好嗎?老爸親自下場,不過學校應該不會讓我們集體不及格的。」
少年手底下的鋼琴聲活潑了一點。
陸果一頓,隨後跳起來撲了上去:「你才胖了!」
他倆一個彈琴一個說話,用的不是一種語言,交流起來卻居然毫無障礙。
陸必行奇怪地從樓上下來,接過隨後進來的林靜恆的外套,納悶地說:「奇怪了,都是我養大的,我怎麼就沒練就這種聽音辨意的特異功能。」
少年看見林靜恆,把陸果的臉按在了鍵盤上,這才站起來,惜字如金地打招呼:「爸。」
少年叫林然,跟陸果一起培育的,人工培育的雙胞胎,也沒有什麼兄妹、姐弟之分,誰有求於誰的時候就認誰當老大。平時陸果看心情稱呼,心情好了就叫「美男」,心情不好了就叫「小潔癖」「臭啞巴」。
林然則比較從一而終,一直管她叫「炸彈」。
從小就喜歡開着兒童仿真機甲滿屋飛的陸果選擇了獨立軍校,林然卻出乎所有人意料,走了藝術路線,剛剛在古典樂壇嶄露頭角,進了個知名的星際樂團做鋼琴手,正跟着樂團滿世界巡演,誤打誤撞地滿足了陸信當年的心愿。
讓陸必行比較遺憾的是,兩個孩子誰也沒進星海學院。不過林然的樂團抵達第八星系的第一站,就選在了星海學院的星空禮堂,陸校長提前給自己留了幾張票。
「果果,你別動他頭髮,剛做好的造型,要不是為了等你早走了。」陸必行說,「小然,趕緊換衣服去,先讓湛盧先送你回樂團候場,一回家就樂不思蜀,還得坐星艦呢。」
兵荒馬亂地送走了林然,又收拾了一通,他們總算在傍晚之前抵達了星海學院。
星海學院位於北京β星附近的人造空間站上,整一座空間站全是學校的,因此沒有所謂「大門」,星艦沒落地,就能俯瞰到穹頂的禮堂,燈火中分外顯眼。
星海學院已經放假了,學生們都不在,各地的古典樂愛好者與附庸風雅之徒蜂擁而至,星艦收發站異常繁忙,直到演出快要開始才安靜下來。
燈光熄滅,陸必行最得意的星空穹頂熠熠生輝,細碎的落在正中的舞台上。
音樂從無數個聲道里鑽出來,一瞬間就將時間和空間濃縮在五線之內,洶湧而來。
行至中場,樂聲暫停,全場掌聲雷動。
林靜恆視力極佳,一眼就能看見鋼琴邊上的少年,林然十分顯眼,站起來向觀眾致意的時候,影子被一束舞台邊打來的光長長地拖下來,是很有藝術感的構圖。林靜恆忽然走了一下神,沒想到自己腦子裏竟有一天會閃過「構圖」兩個字。
年少時,他常常獨自出巡在靜謐無聲的星際里,偶爾關閉重力系統,人飄在機甲中,精神就順着精神網延伸出去,那時,他以為自己註定了要獨自葬在無盡宇宙中,誰會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也會為了陪伴家人,穿上很不適應的禮服,安靜地聽一場丁點也聽不明白的古典音樂會呢?
古典樂和林靜恆
無人注意的黑暗裏,他莫名其妙地笑了。
就在這時,肩頭一沉。林靜恆一偏頭,發現陸果已經靠在他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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