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未央宮,避入西南處的建章宮中,得探子回復,五路勤王兵甲得令而出,但尚在百里之外。
而百里之內,蘇家軍不進不退,蘇彥得傳召卻不曾奉命,只仍舊滯軍於渭水河畔。
痰血迷心後的江懷懋於亂軍中甦醒,亦是得此消息。
故而長安內外,趙、江兩氏,目光都盯在蘇彥身上。
*
夜風不止,流水湯湯。
蘇彥銀袍盔甲,立在渭河邊。
身側豎着一把入鞘劍,身後是八萬蘇家軍的臨時營帳。
中秋在即,天上白月即將圓滿,只是被濃雲遮擋,露出朦朧輪廓。
這三日間,剛開始他尚且在帳中同屬將們開過會議,聽過他們的意思,而之後大多時間,他都無聲立在這渭水河畔。
只由着探哨兵一次次送回長安城中的戰況。
趙家天下三百年,立國之初,洛州蘇氏乃從龍之功;國祚綿延之中,蘇氏女郎做過皇后,男兒尚過公主;危急存亡之際,蘇氏滿門更是臨危受命,血灑疆場。
他的父親,為母親棄筆從戎的士族首領,病入膏肓時,曾留話與他,「謹記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凡利於民而周於事,不必法古,不必循舊。聖賢的話,竹簡深刻,奈何阿翁此時方悟,幸好還有你」
而他的母親趙家公主,亦在父親走後不久隨他而去,卻在臨終前要他以血盟誓。
她道,「阿母一生運氣,便是生了你這麒麟兒。你以蘇氏闔族起誓,扶君主,匡社稷,永效吾君不生二心。如若不然,阿母死後難安,永墜阿鼻,趙氏之運便是蘇氏之命。」
忠於民,還是忠於君?
蘇彥迴轉身去,看中軍帳中的一樽棺槨,那是他的長兄。便是不久前,犧牲在漢中戰場上的蘇氏長子。
那一箭,原該射入他心肺,被長兄以身擋過。
長兄與他說,「萬事隨心最好,若是不能,盡力也很好。你隨心走,盡力便是。」
秋風又起,水波蕩漾。
蘇彥站在茫茫夜色中,看見月影破碎,片刻風歇,又成一方玉輪。
見皎月,他的記憶更遙遠些。
那年從西北一路南下,遍地餓死骨,戰死魂,他悲涼又絕望。尤覺力弱,莫說挽大廈之將傾,便是解百姓一時之溫飽都不得周全。
一晃又是五六載光陰過,依舊連年戰亂,依舊白骨堆山
「副都督,你乃茂陵長公主之子,如今得詔令卻按兵不動,意欲何為?」出征前,天子安排中貴人為監軍,隨在他身後,這廂自來催促。
中貴人嗓音尖細,提着兩個片刻不離身的小金籠,裏頭是在漢中戰場上從劉易兒子手裏搶來的蛐蛐,「您還不趕緊發兵勤王,更待何時?」
這話伴着蛐蛐聲,格外聒噪。
蘇彥晲他一眼,抽開身側杵地的長劍,一下挑過小金籠,揮擲入渭河裏。
「大膽,陛下鍾愛之物,豈容你、你」中貴人尤覺劍光恍眼,惶惶咽下後頭話。
蘇彥望着被已經沉入水裏的金籠,一貫溫和的目光慢慢變得銳利,只凝向他處。
「你」內侍監被他眼中殺意逼壓,一個踉蹌跌在地上。
蘇彥劍勢起,殺心已現。忽被一陣馬蹄滯了動作,待看清楚方收劍入鞘。
南邊官道上,六騎先後而來。
當頭一騎是他的探子。
送來最新軍情,「帝吊李氏之裸|屍於城樓,江懷懋吐血傷重,兩軍僵持中。」
蘇彥聞言,倒抽一口涼氣。
而後五騎,竟是煌武軍。最先一人乃江懷懋參將范霆,他的馬背上綁着一個女童。
范霆扶下女童,帶至蘇彥身前,拱手道,「末將奉都督之命,將姑娘送來副都督處。都督說了,無論您作何選擇,他都信任你。他若敗,便是姑娘亦亡於戰中,這是您又揀來的女孩,非江氏女。他若勝,自以國士待您,同養女兒,共治天下。」
「皎皎,叔父便送你到這。」范霆轉身給她鬆綁,「聽話,不許再犟。」
渭河畔,五騎疾馳離去,唯剩江見月站在蘇彥對面。
她額上扎着白綾,數日前磕破的額間傷還在滲血,眼角月牙沒有繪起,露出一塊傷疤。
「對不起!」江見月避過蘇彥眼神,垂首低眉。
蘇彥看着她,沒有應聲,腦海中來回想起探子將將送回的戰況。
——帝吊李氏之裸|屍於城樓。
這個孩子,又沒了母親。
夜風呼嘯在兩人中間,烈烈作響。
周遭有一瞬靜止,一道劍芒亮起,竟是江見月拔出那柄長劍,傾身躍起,直刺蘇彥。
「不許傷她!」蘇彥退身避過劍尖,躍來江見月同側,握住她手格劍擋開暗衛射來的箭矢,奪下劍譴退他們。
江見月欲跪下身去,被他一把扶起,只聞她又道了一聲「對不起」。
為那刻着蘇氏記號的三支箭矢而道歉。亦是為那三支箭,她行的刺殺之舉。
若說三日前,在這渭水河畔,她於自己父親面前的字字錐心之語,原是步步為營,誘導刺激江懷懋怒髮衝冠,為母報仇;那麼此番面對蘇彥,她確實無半分雜念,有的只是深切的愧意。
江懷懋是她生父,可父女之情薄弱,至今相認不過三年,寥寥數次見面。她唯有施計。
而蘇彥,曾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卻救她於瀕死之際,收她為徒,給她治病,教她讀書。
在抱素摟中,他說文武藝,但凡你能學,師父都可授你。去涼州後,他又回信與她說,抱素樓還是你的家,隨時可歸。你如今兩處有家,豈不樂哉!
而她此番,射出那三箭,亦是將他架於火上。
她知他身份,知他肩上擔子,要比父親更加複雜和沉重。
有今日她刺殺之舉,多少便可洗刷他對天家趙氏的不忠之名。
非他放縱門徒,實乃座下弟子生性難訓。
她雖被蘇彥扶起,卻終覺無顏見他,只將頭顱深埋,退下腕間琺瑯鐲,恭敬奉還於他。
「何意?」蘇彥眉目清和,話語仍是當年哄她的溫柔音色,「是做了兩年將軍貴女,看不上師父的東西了?還是欲要就此兩清,叛離師門?」
「師父!」江見月聞他所言,淚水奪眶,只緩緩抬頭,看他眼睛。
卻見他伸手過來,拭她滂沱熱淚。
他目光柔暖,話語驅寒,「是我不好,搖擺不定,徒增傷亡。」
話落,他抱起力竭欲倒的人,踏入營帳,招來諸將。
外頭風聲鶴唳,渭水疊浪;裏間沙盤圖上旗幟安插,戰線分明。男人話語鏗鏘,轉眼間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齊飛、張桐,李嵐、李泓四將,各領兵一萬,依次奔赴細柳、霸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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