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鳳三年(公元前78年)秋七月的一天,「蚤食」剛過。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西北的黎明乾燥寒冷,祁連山的輪廓線清晰起來,通向西域的絲路若隱若現,遠處屯戍部隊傳來陣陣狗吠……
這便是懸泉置的清晨。
懸泉置是漢帝國邊陲的一座驛站,位於敦煌郡效谷縣境內,周遭不是戈壁荒地,便是沙窩山巒,方圓數十里內,獨有這一處歇腳的地方。
不論是東去的胡商,還是西來的漢使,都得在此休憩,讓馬匹飲飽淡水,自己也弄些吃食充飢,若能在傳舍的臥榻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覺,更是賽過活神仙。
只是苦了懸泉置里的官吏徒卒,必須夙興夜寐,小心伺候。
一大早,任弘便被人喚醒,出來招待來客。
「身為懸泉置佐,斗食小吏,俸祿不高,卻什麼都要管啊。」
任弘抑制着打哈欠的欲望,跪坐在案幾後,鋪開筆墨,眯眼觀察呈送到面前的兩份傳符——也就是漢代的介紹信和通行證。
漢朝律令規定,每一個置所,都要將所有往來人員的身份、人數、食宿費用記錄在案,這是懸泉置建成以來,二十年不變的規矩。
任弘心中默默念叨:「所以兩千年後,才會在懸泉置遺址發現那麼多漢簡,足足有一萬多枚……」
在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前,他曾特地開車到戈壁灘上尋訪過「懸泉置遺址」,但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命運,會和這座兩千年前的驛站緊緊聯繫到一起。
都怪那場奇異的沙暴,竟讓一個前程大好的21世紀歷史系學子,一睜眼一閉眼,就變成了名為「任弘」的漢朝青年……
確認不是惡作劇和綜藝後,他只能以「任弘」這個身份開始自己的漢代生活。
半年過去了,任弘適應得不錯,從一介白身,混上了懸泉置佐,領着一份工資,吃穿不愁,並開始思考未來出路:
要如何合法地離開這個偏僻小驛,走向更廣闊的的天地?
「也真是,我穿哪不好,竟來到了冷門的昭宣中興……」
漢武帝已死去多時,「穿越者」王莽應該還沒出生。今年是元鳳三年,漢昭帝劉弗陵在位的第九年。
當然,這位年紀比任弘還小的皇帝還活着,尚無諡號,也沒人敢直呼其名。
每每提及,都要朝東邊一拱手,稱之為「今上」。
或者按照漢人不成文的規矩,以「縣官」代稱。
任弘對這個冷門時代的了解僅有皮毛,只能拼命抓住記憶中每一條信息:
那些史冊上閃爍的名字:霍光、蘇武、劉病已,暫時都指望不上。
那些在西域揚大漢國威的英雄們,傅介子、常惠、解憂公主,應該都曾路過懸泉置,可具體是什麼時間呢?
所以每每有行客路過,任弘常借職務之便,打聽情報,吸取有用的信息。
而眼前的兩份傳符,便吸引了任弘的注意!
「敦煌中部都尉步廣候官屯長蘇延年……」
「敦煌中部都尉尉史張彭祖……」
從來沒聽說過,和這任弘一樣,都是史冊無名的小人物。
任弘目光瞥向前方,傳符的所有者,此刻正坐在傳舍內,喝着剛端上來的清涼米酒。
蘇延年,便是那個坐在左側,身披甲冑,留着濃髯的軍吏,粗嗓門,說話聲音很大,每個字都清楚傳到任弘耳中。
至於張彭祖,則是他對面那個穿着官布袍,容貌醜陋的文士,留着三叉胡,總喜歡搖頭,好似對每句話都不以為然。
讓任弘關注的,是這一文一武談話里,多次出現的那個名字:
「傅介子!」
任弘有些激動,但還是垂下頭,假裝認真登記,耳朵卻豎了起來,仔細聆聽行客的每一句話。
他能看見,自己穿了件泛黃的麻布單襦,袖口上沾着一點墨跡,手腕發白,掌心沒有老繭,這意味着他是不事生產的。在兔毫毛筆的揮動下,淡黃色的胡楊木簡牘上,一個個古樸的漢隸正在成形……
只片刻後,事情基本聽明白了,蘇、張二人是奉敦煌中部都尉之命,去西邊的玉門關辦公差,迎接朝廷使者傅介子歸來,雞鳴便起,趕了好幾個時辰的路。眼下他們正在爭論,是喝口酒水就走,還是吃完飯再走……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來了……」
任弘的手停頓下來,捏着筆桿空舉半響,竟是長出一口氣:
「班超老哥,對不住!」
於是,當二人開始談到傅介子在龜茲的英雄事跡時,任弘竟猛地抬起手,將毛筆重重拍在案几上!
「啪嗒!」
如同一記驚雷!
蘇、張二人愕然回首,正好看到一個年輕小吏赫然起身,投筆怒喝曰:
「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張騫、傅介子立功異域,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
「方才聽二位說起,傅介子在龜茲斬殺匈奴使節之事,一時壯其膽氣,故出此言,打攪上吏了。」
任弘假惺惺地起身朝二人拱手致歉,他方才,已是將班超一百年後的名言,搶了。
酒水沾滿濃髯的軍吏蘇延年性子直爽,不以為忤,還拊掌哈哈大笑道:
「無妨無妨,小後生,你方才一席話,亦有壯士志哉!當浮一大白!不如過來一同飲酒。」
張彭祖則斜着眼打量任弘,卻見這後生年方十八九歲,身高八尺,頭上戴着皂色的幘,無須,面色不黑。
如此年輕,竟口出狂言,再加上張彭祖也是「事筆硯間」的文吏,頓時老大不快,便譏笑任弘道:
「立功異域?小小孺子,嘴上無毛,卻大言不慚,汝豈知西域的兇險?」
「就說玉門以西,有白龍堆、三壟沙,流沙千里,極其險惡,進去的人,能活着走出來的不過十二!你去過麼?」
「不曾。」任弘心裏卻想:「當然去過,那邊還有雅丹魔鬼城呢,門票80塊一人……」
曾幾何時,或是作為學生,跟着導師調研,或是自己旅遊,他幾乎踏遍了西域的各處名勝山河。
這當然不能說,任弘只好回應道:「不過,戈壁沙漠敦煌也有,只是沒那麼大。我生長於斯,已習慣了這氣候,還會騎橐(tuo)駝,知曉要如何尋覓水源,如何躲避風沙。」
「更何況,我聽說博望侯張騫是漢中郡人,傅介子是北地郡人,氣候與西域決然不同。他們都能去得流沙大漠,身為邊塞子弟,若真輪到我為國先驅,任弘豈敢後於他人?」
張彭祖一皺眉:「就算過了白龍堆,還有西域三十六國,各自言語都與中原不同,一般人去了,便是張口結舌,連頓吃食都要不到!你怎麼辦?」
任弘卻笑道:「其實,我會說一點西域胡語。」
這下輪到張彭祖吃驚了:「那麼拗口的胡語,非得是典屬國的譯者才會,你竟也會?」
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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