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鹿這個帶着胡人血統的年輕人,他並非是五皇子和顧留白刻意安排的棋子。
五皇子對他的評價也只是尚可。
裴雲蕖對他的觀感則是不太喜歡,在他和安貴之間,裴雲蕖挑了甚至不是修行者的安貴。
但和大唐數不勝數的年輕人相比,他是幸運的。
他在這個年紀,就因為一場比劍而幸運的進入了那些真正站在高處的權貴的視線之中。
五皇子的隨口一句話,便足以改變他的人生軌跡,甚至改變他永遠都不可能脫離的階層。
他並不知道五皇子的身份,但他敏銳的察覺出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機會已經到來。
他只需接受這位貴人的好意,帶着這貴人的書信趕去見那名邊關回來的將領,他就能真正的接近和進入那些貴人的世界。
在這個渡口,他發現了很多帶着負重的修行者。
那些等待過河的漢子看似莊稼漢的打扮,但每一個都是真氣內蘊,每一個都擁有輕易殺死他的能力。
這些人明顯趕了很長的路,而且肯定走的都是荒山野路,他們那些做工極佳的皮靴都已經有了無數的裂口,泥濘不只覆蓋在他們的鞋面上,就連他們的腳踝上面都有一圈圈的泥濘!
這說明他們背負着的那些東西沉重到了極點。
這些人的身材都很魁梧,很極為壯實,氣血澎湃。
這些特徵,讓安知鹿只是在河對岸看了他們幾眼,就確定這些人全部都應該是強大的玄甲士。
遠道而來的強大玄甲士,而且並不走官道,隱匿着行藏,而且看他們在河對面交談時的神情,他直覺這些人的旅途已經接近終點。
他們似乎都已經在等待着到達目的地之後,好好的歇歇腳。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不得不將這些人和那名從關外回來的胖子聯繫在一起。
一趟普通的運送根本不可能需要這麼多玄甲士來接應,若是幽州方面想要刻意討好這位邊軍將領和他背後的勢力,也不可能從極遠的地方調人過來。
就如幽州街巷之中的那些野貓略微感知到一點動靜就會逃之夭夭一樣,他這種在底層摸爬滾打生存下來的孤兒對於危險也有着常人不能企及的感應。
他此時腦海里的唯一念頭,就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趕到那個胖子面前,然後告知他危險已經來臨。
數輛馬車在官道上行走。
許推背半躺在其中一輛馬車的車廂里。
和黑沙瓦時相比,他明顯瘦了一圈,從一個龐大的胖子,變成了一個中等的胖子。
他身上還是纏着許多的藥布,這些藥布的作用並不是止血或是防止傷口惡化,而是防止他去抓撓。
顧十五給他用的藥很強,他身上那些傷口一個腐爛的地方都沒有,都已經結痂,都已經在好好的長新肉。
大量的失血和這些傷口帶來的奇癢難擋的感覺,讓他依舊顯得病懨懨的,看上去沒什麼力氣,很虛。
他好像始終在打瞌睡,但隨着馬車的晃蕩,每一次車窗簾子飄開縫隙時,他的眼中都會閃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精光。
幽州這一帶的地形太過險惡了。
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山頭。
官道到處都是彎彎繞繞,在他這種整天腦子裏盤算着打仗的將領來說,這裏到處都是很適合埋伏的伏擊點。
一側的山林間有異樣的響動。
這數輛馬車裏頓時響起了示意用的低沉厲嘯聲。
倒是許推背拍了拍車廂,粗聲道:「不要鬧,就一個人而已,而且是滾下來的。」
這數輛馬車裏的人都是一愣,不知道這個胖子何以做得出這樣的判斷。
數個呼吸之後,安知鹿隨着一些碎石滾落了下來。
他的身上全是刮傷和摔傷。
他的真氣幾近耗竭,喘氣喘得好像得了肺疾一樣,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第一時間喊了出來,「可是許將軍?有大量玄甲士在朝着此處潛行,我從野石渡鑿沉了船全力趕過來,他們那時在野石渡還未過河!」
許推背臉上的肉有些耷拉下來。
他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伴隨着嘎吱嘎吱的響聲,車廂似乎如釋重負的往上微微彈起。
他從車廂之中走了下來。
他看了坐在地上兀自還爬不起來的安知鹿一眼,道:「你和我走,其餘人將馬車燒了,然後坐在此處不要動,看那些人留不留你們的命吧。」
安知鹿站起來的時候雙腿的血肉都在抖,但他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許推背身上的藥氣直衝他的鼻腔,讓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
「誰讓你來的?」許推背走得不快,但步子很大,他走一步,安知鹿要快走兩步才跟得上。
聽到許推背的問話,安知鹿喘氣喘得喉嚨里都似乎有另外一個人在咆哮,「不知道,我在幽州若離坊永寧修所比劍,獲得了一個貴人的好感,他給了我一封信件,要不要現在給你?」
許推背嗤笑了起來,他回頭都沒有回頭,「能知道我準確的行進路線的,是什麼樣的貴人?就你這身子骨和垃圾真氣法門,你比劍還能獲得他們這種人的好感,肯定是有什麼別的事,讓他覺得你還算看得過眼。」
安知鹿手裏捏着懷中油紙包裹的信件,聽着對方似乎沒有要的意思,一時遞不出去,只是拼命的喘氣。
他心中卻生出極大的敬畏,這胖子看似不怎麼樣,但那種下令的氣質,談吐間的霸氣,卻根本不是幽州他所見的那些將領所能相比。
許推背此時看似還算虛弱,每一步跨出,身上的那些藥帶和結痂處摩擦都發出那種細微卻令人聽了難受的聲音,但他即便沿着山體往高處走,在沒有道路的林間穿行,他還是如履平地一般。
「你要想跟着我,就得吃苦,能吃苦的時候不吃,便根本練不出來,別以為你以前比別人吃得苦多,比別人能忍,就覺得還成。要做就要做別人壓根做不到的事情。」
許推背體內真氣徐徐流淌,他一邊行走,一邊有些不屑的教訓起身後勉強才能跟上的安知鹿。
「在戰場上,往往就是覺得自己還成,想要弄點軍功的人死得最快。」
「你別不服氣,在黑沙瓦,有個長得瘦猴一樣的,年紀比你小至少五六歲,吐蕃大軍衝殺在城裏,他跑了一整夜幫忙調度人手,一刻都不帶歇的,仗打完的時候,他躺地上口吐白沫直抽抽,臉上還是笑嘻嘻的。他吃苦吃慣了,那種勞累,他也只覺得就是玩兒一樣。這種人才是真的強,整個城的人都死光了,他這種人才有可能活下來,至於現在你們這裏面傳的那綠眸,就更不用說了。」
「我沒不服氣。」讓許推背一愣的是,氣喘如牛的安知鹿發出聲音,「我知道你這個時候還和我說這些,就是覺着我還成,真心是想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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