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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炎夏,驕陽如血。
阮安無力地趴在皸裂乾燥的地面,雙唇泛白,她艱難從屍海中爬起,口乾舌燥,腹鳴如鼓。
最後半塊饅頭已被吃完,鼻間充斥着腐屍的腥穢,直惹得她想嘔吐,她眼神絕望又空洞地往腳下看去——
與她一起逃命的母女都去世了,母親死狀悽慘,背部的刀傷潰爛發臭,卻仍用殘臂緊緊地護着懷中稚子。
敵軍從此地擄掠過後,阮安靠裝死躲過一劫。
城門外的黃土道,尚如人間地獄一般。
可想而知,富人和官紳聚集的坊市會是什麼慘狀。
七日前,自立為王的嶺南節度使下令屠城。
峰州數十萬百姓,無論老幼婦孺,皆不留活口。
峰州百姓曾在他們攻城時自行組建義軍,同當地軍團一起負隅頑抗,令叛軍折損了許多糧草。
為了泄恨,也為了振奮士氣,峰州的這座小城自此開啟一場殺戮狂歡。
往昔繁華的商鋪、食肆、書院均被燒毀,就連佛寺都未能倖免,那些活土匪甚至將曾被萬人跪拜的鍍金大佛肢解。
庭園中的昂貴蒔花、矮松、楊柳皆化為殘煙灰燼,游於池塘中的斑斕錦鯉也被撈出,全都變成了那嶺南王的盤中餐。
阮安逃亡時,與亂成一團的百姓互相擁擠、踩踏。
她此次南下游醫所帶的全部身當——那裝着許多名貴藥草的藥箱也丟在了途中。
為了活命,她只能隨波逐流的逃。
阮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慘象,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唯一的倖存者,只知不日內,那殘虐的嶺南王定要下令焚屍。
剛要艱難邁過前面的屍體,一道粗曠雄渾的聲音從不遠傳來:「這還有個活口!是個老婆娘。」
阮安纖瘦的背脊驀然變僵。
她今年十六歲,因這等年紀在行醫時無人信服,所以這次南下,她特意將自己扮成了個老者。
也正是因為她扮了老,才倖免於難,沒被叛軍凌/辱。
身後應當是支聲勢浩大的軍隊,阮安不敢往後看,拔腿就跑。
「嗖——」
「嗖——」
「嗖——」
嶺南王饒有興致,有意折磨她心智,他命弓箭手連射數發箭羽,卻不將她射中,頗為殘忍地玩着狩獵遊戲。
而阮安,則是那只可憐的獵物。
數支羽箭遽然落在她腳踝不遠的地面,阮安雙眼瞪大,任由涕淚流肆,她踉踉蹌蹌,險些摔倒。
她狠狠咬住牙,心中恨極了這幫人。
他們憑何為了一己之憤,就屠殺全城百姓?
也正是這些恨意,讓阮安還有氣力尚存,支撐着她繼續狂奔。
淮南王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冷嗤道:「這老婆娘的腿腳倒是麻利,餓了這麼久,還能跑得跟兔子似的。」
從他的語氣中,阮安聽出了耐心盡失。
心跳得越來越快。
這時,耳畔忽聞鐵蹄落地「錚錚」之音,前方黃沙飛揚,烏泱泱的密集軍團往她方向前進而來。
她隱約看見,那赤紅旌旗上書着剛勁的「驪」字。
是驪國的援軍!
阮安的心中冉起了希望,繼續往前狂奔。
身後的嶺南王則眯了眯眼,冷聲命道:「先將那老婆娘射死!」
話音剛落,阮安的雙腿卻突然一軟,如被鉛注。她驚呼一聲,再跑不動半步。
或許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電光火石之剎,一道高大勁健身影豕突而至,她看見刀鋒上凜凜寒光,伴着騰騰殺氣。
如飛蝗一樣的箭羽正向她無情馳來。
「嗙——」一聲。
意料中,那能穿透身軀的遽痛並未到來,纖細腰肢卻被男人骨骼強勁的手臂撈起。
再睜眼,阮安的身子已經懸在了半空。
那把通長一丈的陌刀能使人馬俱碎,小小一枚箭羽自被一砍而半,往兩側飛馳,應聲落地。
阮安抬起頭,正對上男人那雙瞳色偏深的眼睛。
救她的武將正值弱冠之齡,有着一副硬朗的皮貌,氣質冷淡薄情,骨相極其優越,在炎炎的烈陽下,俊昳奪目。
阮安的視線,停駐在他頸脖上,那道從耳垂下寸,綿亘至肩的疤痕。
「老人家,坐穩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伴着溫熱呼吸,拂過她耳畔。
阮安的心臟仍在狂跳。
男人又握着她手,低淡叮囑:「抓緊韁繩。」
她依言抓住,手心卻未體會到那韁繩的粗糲觸感。
阮安知道,自己又做了這個夢。
此夢是半年前,她在嶺南道的真實經歷。
少年武將戴的獸首兜鍪、頭後飄揚的紅纓、和那迎風獵獵,象徵着將帥身份的寬大旌旆仍清晰地印在腦海。
夢境未斷,對面嶺南王的神情驟然一變,難以置信道:「霍平梟,你剛打完東宛那些蠻子,竟還有氣力率兵到峰州?」
「少廢話!」
名喚霍平梟的武將猛揮陌刀,「唰——」一聲划過燥熱空氣,嗓音冷厲道:「今日我要以你血肉之軀,祭奠全城百姓。」
他身旁的副將皆鬥志昂揚,左驂右駟,殺意磅礴,勢若虎狼。
對面為首的幾匹戰馬被男人氣勢震撼,前蹄退步,揚頸微嘶。
火銃「嗖——」地一聲竄上天際。
霍平梟發號施令,身後行軍的各個分隊井然有序,毫不紛雜重疊。
嚴整齊湊的軍鼓隨即響徹,伴着擊合出「鑔鑔」之音的銅鉦、摔鈸,高亢凌厲,仿若地崩山搖。
阮安的心情也受到鼓舞,正當她隨着霍平梟利落挽韁的動作,沖向那殘虐的嶺南王,要殺他個頭破血流時。
孩童清亮的聲音卻將她拉回到現實——
「阿姁!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你可別忘了採藥!」
清醒後,阮安下山去了趟鎮裏。
她從嶺南回到嘉州後,收養了一對龍鳳胎孤兒做藥童,可給兩個藥童上戶籍的事,卻一直都沒着落。
每每來到官衙,總是受阻。
今日亦是如此。
阮安不免焦急問向衙署中一吏員:「怎地還是辦不成?我都跑了好幾次了。」
那穿着長襦的吏員恰是縣太爺最信任的師爺,姓劉。
劉師爺掀眼,睨着阮安,不耐道:「急什麼?全鎮又不是只你一人要上戶籍。」
阮安不敢得罪他,覺他應該是想變向多收她銀子。
剛要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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