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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冊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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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原上一樣,滿心的淒涼和荒蕪。路邊的商場已經關門了,連個借腳取暖的地方都沒有。路是陌生的,所有的臉都是陌生的。我在尋找一絲溫熱。那是一個小名叫油菜的人,你在哪裏?

    此後我問我自己,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幾乎走了一個晚上,走了半個城市,執着地去尋找一個小名叫油菜的人?你怎麼就這麼傻,為什麼不先找一個小旅館住下呢?你還可以打打電話,找一找昔日裏的那些大學同學。可你連打電話的想法都沒有,你沒有「電話意識」。後來我明白了:那不是我在走,是我的背景我的家鄉在推着我走。我不能不走。我不是在找人,是找一份庇護。

    也是過了很久我才明白,要想順順利利地在城市裏生活,你必須擁有三要素:身份、單位、關係。這三者缺一不可。如果你沒有「身份」,也沒有「單位」,再沒有「關係」,那麼你就成了一個漂泊者。城市就像是一個迷魂陣,隨時都會有危險。商人是最先明白這個道理的。早在幾百年前,精明的晉商就在各地建起了「山陝會館」,這也許是他們有過許多沉痛教訓之後得出的經驗。哪怕是到了交通和通訊如此發達的今天,各省仍然在首都北京建起了許多辦事處,那其實就是一個為了辦事方便的「關係處」,一個據點。

    我知道,在報紙上,人們都反對拉「關係」。豈不知,「關係」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土壤,人們是最離不開「關係」的。尤其在精神世界裏,人們靠「關係」活着。馬克思就曾經說過: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於是,所有的反對者反對的都是別人,不是自己。沒有人反對自己。我還算幸運,在凌晨兩點二十七分,我終於找到了「關係」。

    我是在一家建築工地上找到油菜的。他是「有才」,不是「油菜」。為了他的體面,我不能再叫他小名了。守工地的老頭告訴我說:有。有這麼個人。

    建築工人吳有才睡在一棟正在施工中的七層樓(還沒有安裝門窗)的毛坯房裏。當他穿着褲衩子從床上跳下來,赤裸裸站在床前的時候,眼瞪得像牛蛋,嘴張得像簸箕,那兩隻手哆哆嗦嗦,像是大冬天握着兩把扇子,扔也不是握也不是,他萬萬想不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來找他!

    油菜傻了。

    吳有才抱着兩隻膀子,凍得噝噝地說:丟,是丟(我兒時的小名)?你,你你你怎麼來了?我說,看工地的老頭人不錯,說你在七樓。他說:是老朱吧?朱師傅,老鄉,一個縣的。說着,他趕忙披上衣服,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我操,都兩點半了。你咋這時候摸來了?還沒、那個啥吧?說着,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還沒粉刷的牆,牆上楔着一個釘子,釘子上掛着一個提兜,提兜里裝着他的碗筷。我說,都啥時候了,早吃過了。找你可真不容易,我都快累死了。你不是說,讓來省城找你麼?他聽我說吃過飯了,一顆心放在狗肚裏了。說是啊,是啊。你怎麼不早點來呢?我說,我是來報到的,來晚了他看着我,連聲說:先睡,都快三點了,趕緊睡吧。說着,他指了指對面的一張床,說:這兒,就睡這兒。這狗日的請假回家了。

    這時候,我一下子松下來了,渾身像散了架似的。我往「狗日的」床上一躺,那木板床上鋪了新鮮的穀草,床單是新洗過的,真軟和呀!被子也厚,暖暖和和的!真好。我太累了,太想睡了,眼皮像粘住了似的。可我得說話,必須說話,這是代價。


    我們兩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家鄉體己話。為了能接住他的體己話,我用心支着眼皮,拼命保持着最後一絲清醒,好去接他的話頭。油菜的話就像是紛亂的線團一樣,七纏八繞,像是永遠沒有頭兒。我心裏說:油菜,你饒了我吧,讓我睡吧。

    他絮絮叨叨地說:丟,畢業了?我說畢業了。他說:還是啥子研究生?我說是。他說:調省里來了?我說是啊。他說:從今往後,你就是國家幹部了?我說啊。他說:乖乖,大學教師?我說啊。他突然坐起來,身上披着被子,兩腿一盤,說:丟,我差一點就當空軍了。空軍飛行員。我說,是嗎?他說:不騙你,丟。我身上有癬。要不是我身上有癬,要是我娘早些用偏方給我治治,我就是飛行員了。我說:是啊,你就上天了。他說:當初,二嬸給我說個媒,兔子家還看不上我呢。如今,她算個屁丟,老蔡那狗日的還當着支書呢?他老三閨女真不像他親生的,水靈靈的,瓷白我嗯着嗯着,我的心已經睡着了床很暖和,太舒服了!

    第二天早上,油菜請我吃了一頓大餐:豆漿、燒餅、油條、胡辣湯還有醬鹹菜。爾後,我正式去學院報到了報到後,我終於在省城分到了一個床位。

    一間房子,住三個人,有我一個床位。

    每個城市都有它的氣味和特點。

    你聞到這個城市的氣味了麼?風裏、空氣里是不是有點沙?有沙吧。

    這是一座毗鄰黃河的城市,關於黃河的歷史記憶就含在那有沙的氣味里。在時間裏,沙已被磨成了面兒,顆粒很小很小,可它還是沙的味道。帶一點磣,一點澀,一點水腥,一點甜,一點點兒咸。這裏還是「十字路口」,一個國家的十字路口。這裏有貫穿東西南北的鐵路線和飛機航線。更早的時候,它還有黃、淮兩條水路四通八達。就此你明白了吧,這座平原上的城市,就是一個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雖然是一個「十字路口」,可它的歷史很厚,厚到了不可言說的程度。那就單說十字路口,十字路口行走着南來北往的人。這是一個叫人淡忘記憶的地方,也是一個喜新厭舊的地方。它的商業氛圍是含在骨頭縫兒里的,欺生又怕生,是那種一次**易、不要回頭客的做派。但一旦待的時間長了,它又是寬容的、保守的、有情有義的。

    我曾認真研究過這座平原上的城市,雖然它交通發達,可它又處於中原腹地,其生活節奏自然比一線的大城市要稍稍慢一些,慢半拍。生活節奏一慢,人情往來就多,人事關係就相對地要複雜一些。這裏的人事關係是由一個個「單位」組成的。單位又與單位相互交叉輻射,一級一級的,成了一個個由人與單位,人與家庭、樓房、街道組成的網。白天裏「單位」是魂,人活在一個一個的單位里;到了夜晚,燈光就是魂了。燈光聚攏人氣,給人以方向。如果沒有燈,城就死了。我很慶幸,我是個有單位的人。

    剛進省城的時候,我曾經問過很多人:我臉上刻有字麼?

    同事都笑着說,沒有。沒有。可為什麼連賣早點的小販都用那樣的眼光打量我,說新來的?我怎麼就是新來的?我怎麼就不能是城裏人呢?我是學院的老師了。我已經上了戶口,轉了關係,有了單位,還怎麼着?

    報到後的第五天,我去學院的電工房借一把鉗子。我住的地方離電工房鍋爐房很近,整天嗡嗡響,噪音大。我想修一修那扇一颳風就呱呱嗒嗒響的窗戶,就近借把鉗子用用。誰知電工房的師傅看了我一眼,說:你誰呀?我說我是這個學院的老師。他冷冷地說:新來的吧?我說:是。他馬上說:沒有。其實,我看見鉗子了,鉗子就插在牆上的電工包里我賠着小心,說:師傅,我就用一下,一會兒就給你送來。他低着頭,



  
    魔門敗類  百鍊飛升錄  神話版三國  斗破蒼穹之無上之境  校花的貼身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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