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九闕低頭看向自己面前的一碗麵。
只見麵湯乳白,麵條瑩潤,幾根煮發的菜乾雖比不上鮮菜翠綠饞人,可這點小小的缺憾,全數被旁邊那枚金燦燦的煎蛋盡數彌補。
他肚子餓得發慌,見秦夏已經埋頭吃起來,沒有半點難為自己的意思,遂也試探着動了筷,挑了幾根面進口中。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第三口。
熱乎乎的麵條爽滑筋道,不軟不硬。煎蛋滋滋冒油,半流動的蛋黃伴隨着煎蛋吸飽的汁水流入唇齒間,香得人舌頭打顫。
虞九闕覺得鼻頭與眼眶齊齊一酸。
大約是這些天常常餓肚子,還要在牙行與別人搶食養成的習慣,他快速把麵條往嘴裏送,幾乎沒怎麼咀嚼就囫圇咽下去。
秦夏看他埋頭苦吃的樣子,當心他把胃吃壞,忍不住道:「吃慢些,不夠鍋里還有。」
虞九闕聞言,聽話地放慢了速度。
秦夏見狀放下心,低頭繼續吃起自己的那一份。
一大碗面下肚,秦夏已經有了八分飽。
他見虞九闕吃完後默默舔着嘴巴,一臉意猶未盡的模樣,主動提出再去給他盛一碗。
鍋里留的湯水多,他們吃得不慢,麵條尚未變坨。
第二碗面依舊被虞九闕吃了個精光,面碗底朝天的時候,小哥兒本人連個飽嗝都沒打。
秦夏遲疑地打量着他,心裏生出個令人有些難以置信的猜測——
該不會,還沒吃飽?
話問出口,秦夏肉眼可見虞九闕的面頰飛紅。
「我飯量可能有點大。」
又聽他飛快解釋道:「但我可以不用吃那麼飽。」
吃得多,花的錢也就多。
虞九闕生怕秦夏會因此覺得養不起自己,而心生埋怨。
秦夏想了想書中劇情,除了一些描述虞九闕多麼奢華無度,吃一頓飯恨不得要和皇帝一樣擺它幾十盤子菜,還有專門的小太監試毒外,不曾記得提到過這碼事。
何況看虞九闕的纖細身板,飯量再大,還能大到哪裏去?
懷抱着這個想法,秦夏淡定地回到灶房繼續揉麵團。
這一次虞九闕也跟了過來。
他身上穿着秦夏翻箱倒櫃找出來的另一件棉襖,坐在小板凳上幫忙燒火。
然而很快,秦夏就意識到自己把問題想得簡單了。
一個麵團、兩個麵團、三個麵團
第三碗面、第四碗面、第五碗面!
前後足足五大碗麵條,全都進了虞九闕的肚,連個響都沒聽見。
擀麵到最後,秦夏已經麻木,甚至對於虞九闕連吃五碗後說「飽了」的事都深表懷疑。
「真的飽了麼?」
虞九闕對自己其實是個「飯桶」的事實已經放棄掙扎。
假如明天秦夏把自己退回牙行,理由是「吃太多、養不起」,似乎也情有可原。
秦夏再三確認,在聽到虞九闕克制地打了個小小的飽嗝後,總算真的相信了他。
「且不說能吃是福,你看你,能吃還不胖,多好。」
秦夏出聲安慰,同時隱晦地看了一眼虞九闕的小肚子。
書中曾這樣描寫虞九闕:容貌妖冶、性情陰鷙、一手遮天、心狠手辣。
而在此刻的秦夏看來,再可怕的反派也擋不住吃飽後凸起的小肚子。
這麼想
還怪可愛的。
胡同里的更夫早已敲響兩下梆子,二更天已過。
時下業無宵禁,酒肆、楚館等多半通宵營業、歡飲達旦。
但普通小老百姓睜眼便是一整日的勞碌,仍舊習慣早睡早起。
原主本是個浪蕩閒漢,過去時常過了午夜還在酒肆飲酒吹牛。
現今芯子換成秦夏,怕是要搖身一變,成為養生達人。
想及此處,叼着刷牙子*的秦夏不由打了個哈欠。
洗漱完畢,熄燈上床。
家裏被褥足夠,秦夏索性分了兩個被窩,他一個,虞九闕一個。
成年男子,晨起難免有些本能反應。
加之他上輩子性取向就彎成了蚊香,虞九闕在他眼裏和同性無異,若是擦槍走火豈不糟糕。
至於不繼續「洞房」的緣由,他也早在揉麵團的時候就想好了。
「我聽牙行的牙人說你身子骨孱弱,將養好之前,怕是不宜行房。之前是我喝醉了,你別放在心上。」
虞九闕聽在耳中,有一絲絲地慶幸,同時卻也多了一份忐忑。
從牙行離開前,同樣等待發賣的一位姐姐曾經告訴他,能賣給良家當正頭夫郎,是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只要在床幃之間哄好了漢子,有孕後生個大胖小子,傳宗接代,只要不是太苛刻的人家,多半會就此放還身契,為他改回良籍。
虞九闕本已做好咬牙從了對方的準備,可秦夏偏偏臨門一腳時收了手。
讓人懷疑,枕畔的男人會不會已經後悔了。
試問誰想花五兩銀子,娶一個食量如牛還不宜行房的飯桶?
他遂又試探了秦夏兩句,見秦夏不僅當真沒這個意思,還心大得很,腦袋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這會兒連呼吸都放平了。
虞九闕只好縮進被子裏,頂着一腦門亂糟糟的思緒闔上了眼睛。
他難以入睡,又不敢翻身,生怕吵到秦夏,這麼拘着自己,不知熬了多久,倒也蹙着眉頭睡沉了。
隔天一早,秦夏睜眼時,窗邊晨光熹微。
冬日天亮得晚,秦夏估摸着應當還未到辰時,也就是七點,和他上輩子好不容易養成的健康作息差不離。
腦海里快速過了一遍今日要做的事,想起身時卻發現事情有點不對。
也不知昨日半夜裏同床的小哥兒多怕冷,明明隔着一個被窩,愣是把自己縮成一個球不說,還拼命地往秦夏這頭擠。
秦夏因為睡得結結實實,竟毫無察覺,兩人就這麼依偎着過了一夜。
抽出自己的手臂時,秦夏不小心觸到了虞九闕露在外面的指尖。
冰冰涼涼,好似是一丁點雪。
天色尚早,完全可以多睡一會兒。
秦夏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從床上挪走,沒驚醒哪怕在睡夢中,眉宇間也籠着一層愁容的虞九闕。
臨走前,還沒忘端走炕頭上餳了一夜的面。
早晨的空氣無比清澈,秦夏仰頭看向乾淨如一塊玻璃的天幕,正式接受了自己穿書的事實。
往好處想,這個新身份四肢健全,無病無難,還是個縣城「有房一族」,條件不可謂不好。
等他送走虞督主這尊「大佛」,憑藉自己的兩隻手,高低也能在這大雍朝混個小康。